我们都是非二元性/别：关于意外的简史 #

Amin, Kadji. “We Are All Nonbinary.” Representations, vol. 158, no. 1, May 2022, pp. 106–19. DOI.org (Crossref), https://doi.org/10.1525/rep.2022.158.11.106.

作者：卡吉·阿名（Kadji Amin）
译者：許顓頊（they/them/祂/佢/TA）

对译文标题的说明

豆瓣大标题没有采用原文标题，主要原因在于 “我们都是非二元者” 这样的修辞已经是很多TERFs/GCs/RadFems（在这里不对这些人群的差异和趋合进行区分）在当代常使用的 反跨叙事 ——这一举动恶意简化以及忽视某些跨性/别者在世的生活经验（lived experience），同时这修辞前设性地对‘性别二元’进行了理想化/纯粹化——本文并无此意，恰恰相反，本文指出的是，性别范畴，一直都是社会和人际的（social and interpersonal）。为避免标题造成这样的反跨修辞的误解，译者使用“论非二元性别”这一标题。

对本译文的说明（部分直接复制自译者之前译文内的声明）

译者的翻译是以冗长的词意叠加以及对原文的尽可能保留（词汇、结构等），同时译者不在意格式规范（比如会刻意使用空格、破折号来引导阅读节奏）亦或其它相关翻译规范。另外，【】内除表示数字外，也为译者注解内容。
译者的翻译是机械且僵硬的，完全没有把握住行文的细微差异（nuance），译者不做细分，也认为纠结于此没有意义。
sex 只译为“性”、gender 只译为“性别”；当 trans 独立使用时翻译为“跨儿”，其它情况下翻译为“跨性/别”；transgender 译为“跨性别”； transsexual 译为“跨性”（本译文虽希望保留其历史含义与当代诠释，但完全不希望其作为译文被引入时，被译为“变性”这样在部分中国跨儿与非二元者社群中被视为具有贬损色彩的词汇）；woman 译为“女人”、female 译为“女性”。“gay”译为男同志（有些情况译为‘同志’，这种情况下的“gay”，不是性别特定的），“gay men”译为“同志男”，“homosexual”译为同性恋者、同性、或同性恋，“homosexuality”译为“同性恋”，但是将一系列后缀为“-sexuality”的词译为“xx恋”这样的译法也并不是全然合适的。“sexuality”有时候译为“性意识”有时候则是“性”——读者需记住这些含义都是同一个词。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人并不会对这些词汇本身过分细究，译者认为围绕着翻译的 semantics 去斗争是无效的。
译者再次为本译文中蓄意出现的拗口词汇组合表示抱歉。

朱迪思·巴特勒（Judith Butler）早期关于性别（gender）的工作可以为思考在全球北方英语国家（Anglophone Global North）酷儿身份和跨性/别身份的当代激增（the contemporary proliferation of queer and trans identities）——其中许多人聚集在非二元性/别这一新的广含性的伞状范畴（the new umbrella category of nonbinary）下——提供什么？除了巴特勒最近对自己非二元者这一身份的认同（Butler’s own recent nonbinary identiﬁcation）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绝不是简单直截了当的。1毕竟，巴特勒的早期工作是以倒空（empty out）性别的虚构性核心（the ﬁctive core of gender）的愿望（desire）为动力的（animated by），揭示出它仅仅是性别规范的强制性重复的效果（a mere effect of the compulsory repetition of gender norms），而当代同性恋和跨性别文化则对坚定地投入于性别身份这一概念（the notion of gender identity），寻求在任何“异性恋矩阵（heterosexual matrix）”的范围（conﬁnes）远远之外巩固新的性别们（solidify new genders）。2此外，跨儿研究这一领域（the ﬁeld of Trans Studies）长期被杰·普罗瑟（Jay Prosser）的基础性论断（foundational assertion）所引导（been durably oriented by）—— 即巴特勒的早期工作把性进行了隐喻化（metaphorizes sex），并因此无法解释（account for）跨性者（the transsexual desire）对不同具身体现方式（to be differently embodied）的渴望。3虽然这些不和谐（dissonances）是有意味深长且重要的，但它们不一定意味着巴特勒的早期工作与今天的性别议题没有任何联系（has nothing to say to gender today）。

在这篇文章中，我回到了巴特勒的早期工作，它对我自己在——《令人烦扰的附着物：性别，现代娈男童，和酷儿历史（Disturbing Attachments: Gender, Modern Pederasty, and Queer History）》（2017年）一书中，对我认为包括酷儿研究（Queer Studies）在内的少数派领域（minoritarian ﬁelds）特别容易出现的学术理想化之情况（the type of scholarly idealization）的定义——的努力尝试（effort）至关重要。这段话来自巴特勒为1998年由萨利·蒙特（Sally Munt）所编辑的《布奇/芬曼（Butch/Femme）》4特刊合集中撰写的《后记（Afterward）》，内容如下：“异性恋规范的监管性运作（the regulatory operation of heterosexual norms）通过净化（purifying）那些欲望和实践的不稳定性（instabilities）、交叉（crossings）、男性化和女性化的不相干性（the incoherences of masculine and feminine）以及那些范畴的边界所经受的焦虑（the anxieties through which the borders of those categories are lived），将异性恋理想化（idealizes heterosexuality）。”5虽然这段话将对异性恋的理想化归因于（ascribes to）统治性规范的无声“监管性运作”（the silent ‘‘regulatory operations’’ of dominant norms），但巴特勒更广泛的分析表明，也是蕾丝边们自己，在她们（可以理解的）努力反驳布奇/芬曼（butch/femm）仅仅只是异性恋的劣质复制（a poor copy of heterosexuality）的说法（claim）时，最终反倒支撑着异性恋的纯粹性（shoring up heterosexuality’s purity）。这就是说，在她们为布奇/芬曼辩护的努力中，蕾丝边们最终不仅将布奇/芬曼理想化，也将异性恋（heterosexuality）本身理想化；因为，为了避免蕾丝边只是模仿的指控（the charge of lesbian mimicry），这两个范畴（both categories）必须被辩护为是彼此互不相关的（mutually unrelated），不受任何污染性的交叉认同、幻想、或欲望的影响（immune to any contaminating cross-identiﬁcations, fantasies, or desires）。

在本文中，我回到巴特勒的《后记》，不是为了一种可行的关于性别的理论（a workable theory of gender）（巴特勒的早期工作在其语言理想主义 linguistic idealism 中并无法提供这种理论），而是为了告诫人们（a caution against）不要相信身份范畴的纯粹性和特异性（any faith in the purity and distinctness of identity categories）。这篇文章提供了一个关于非二元身份之出现的具有争论性的谱系（a polemical genealogy of the emergence of nonbinary identity），不是作为一种进程叙事（a progress narrative），在其中我们走向对人类性别和性意识之多样性的多种类型的启明认识（an enlightened recognition of the many types of human gender and sexual diversity），而是作为历史意外的缓慢式雪崩的结果（the outcome of a slow avalanche of historical accidents）。我转向巴特勒的《后记》，以仔细思考规范性身份的创造和理想化（the coinage and idealization of normative identities）——从异性恋（heterosexuality）、到顺性别（cisgender）、到二元论（binary）——已在20世纪和21世纪对普通性别非常规者（ordinary gender-variant people），特别是跨性/别芬曼们（trans femmes）所造成的巨大伤害。与理想化（idealization）一同，我认为分歧离异（divergence）、二元论主义（binarism）、和自体一致论（autology）是驱动性别和性意识的新范畴的历史生产（the historical production of new categories of gender and sexuality）的四种逻辑。最后，我提出了一个建议，即我们可以如何颠覆（throw a wrench in）这个西方身份机器（Western identity machine）。

跨性别从男同志分歧离异（The Divergence of Transgender from Gay） #

我以评述（glossing）大卫·瓦伦丁（David Valentine）已经讲过的一个故事为开始，也就是在美国，跨性别与同性恋的分歧离异（the divergence of transgender from homosexuality）。我这样做是为了强调这一整段历史的一个驱动（engine）——性别-性意识的“分歧离异（divergence）”对于“趋同融合（convergence）”模型的胜利（the triumph of a ‘‘divergence’’ over a ‘‘convergence’’ model of gender-sexuality）（比起“性别和性意识 ‘gender and sexuality”，我更喜欢“性别-性意识 gender-sexuality”这个术语，因为这两者在现实中是不可分割的 indissociable）。6趋同融合模型（the convergence model）在大概20世纪90年代之前一直占主导地位，它认为种族化、阶级化、性别-差异化和劳动-差异化的同性恋的当地形式（local forms of raced, classed, gender- and labor-differentiated homosexuality），不管怎么样，都是同性恋（all homosexual）。例如，在1960年代，人们普遍同意的，街头皇后（street queens）（全日异装的出生被指派为是男性的人 male-assigned people who dressed in drag full-time）、异装皇后（drag queens）、“荷尔蒙”皇后（‘‘hormone’’ queens）（服用雌激素的出生被指派为是男性的人 male-assigned people who took estrogen）、女性化同志男（effeminate gay men）、和布奇气质同志男（butch gay men）都是同性恋者（homosexuals），可以回溯性地被理解为一种趋同融合模型（a convergence model），因为一系列社会类型（a range of social types）被理解为共栖为（cohabit）一个社会范畴（a social category）。然而，共栖（cohabitation）很少走向（makes for）和谐。一些学者已经示明了这种同性恋的趋同融合模型（this convergence model of homosexuality）是如何在处理不平衡的社会污名方面产生冲突纷争的：布奇气质同志男的‘隐蔽式’同性恋（the ‘‘covert’’ homosexuality of butch gay men），这些人有能力在直人的职业世界中正常发挥运转社交（who were capable of functioning in the straight professional world），和异装皇后和街头皇后的“公显式”性别非常规的同性恋（the ‘‘overt’’ gender-variant homosexuality of drag queens and street queens），这些人被迫依靠着男同志经济和“街头”经济（gay and ‘‘street’’ economies）。7

从1960年代的有利时刻（the vantage point）来看，“出柜”式的同志解放政治（the gay liberation politics of ‘‘coming out of the closet’’）相当于对隐蔽者（the coverts）发出了公显化（become overt）的强制令（injunction）。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当TA们这样做的时候，不是作为被假定窝藏在TA们内心深处的“尖叫皇后（screaming queens）”，而是作为男人（men）。在1970年代，其它性别常规典型的男人们（gender-typical men）的公开宣布同性恋（the open declaration of homosexuality）改变了同性恋的面貌（the face of homosexuality）——至少对同志男们自己来说是如此。同时，从半封闭的同志亚文化（a semisecretive gay subculture）到公开政治化的同性恋运动（publicly politicized gay movement）的转变，使长期以来已在不同同志社会类型（gay social types）之间涌现的怨恨和矛盾（the resentments and ambivalences）公开沸腾起来。正如瓦伦丁所指出的，1970年代的同志政治化（gay politicization）导致了关于哪些同性恋者（homosexuals）必须被抛下，以便让其它更宜人容易让人接受的同性恋者（more palatable homosexuals）能够向直人公众（the straight public）提出一个可行的试图拥有权益的请求（make a feasible plea for rights），的辩论。意料中的，性别常规典型的同志男们（gender-typical gay men）将“尖叫皇后（screaming queens）”——与性工作（sex work）、在公共的性别异轨（public gender deviance）、贫困、犯罪、和种族化（racialization）相关联——定位为是对同志运动的损害（a detriment to the gay movement）。在1973年的同志骄傲集会（Gay Pride rally）上，在她在今日著名的《你们最好安静点（Y’all Better Quiet Down）》的演讲中，波多黎各街头皇后西尔维亚·里维拉（Puerto Rican street queen Sylvia Rivera）愤怒地要求将她包容进（inclusion）同志运动（the gay movement）中，基于她为了同志解放所承受的苦难（hardships）。没有人争辩说像里维拉这样的皇后们不是同志（gay），只是TA们不是以社会上可接受的（读作白人、中产阶级）方式的同志（they were not gay in socially palatable (read white, middle-class) ways）。简而言之，这些都是在趋同融合模型的紧张关系（the tensions of the convergence model）下所进行的战斗。

对于男同志/蕾丝边和跨性/别者来说（for both gay/lesbian and trans people），跨性别与同性恋的绝对性范畴离异（the categorical divergence of transgender from homosexuality）提供了一系列好处。在同志解放运动（gay liberation）后，性别常规典型的蕾丝边和男同志们的日益增加的可见性和数量上的突出（the growing visibility and numerical prominence of gender-typical lesbians and gays），使得——布奇们（butches）和尖叫皇后（screaming queens）并不是人们曾经以为的那样，是所有同性恋的本质（the essence of all homosexuality）——这样的想法似乎看起来是一种常识（common sense）。在这种变化了的语境背景（this changed context）下，接受曾经之间仅仅只是医学性质区别（medical distinction）的性别和性意识（gender and sexuality），使跨性/别者（trans people）能够向仍旧将TA们视为是同性恋者的一种版本（a version of homosexual）的公众解释，为什么TA们会诉诸于（resorted to）男同志和蕾丝边们所没有采取的“极端”措施，例如异服（cross-dressing）、改变名字和代名词（name and pronoun changes）、以及有时使用荷尔蒙过渡和/或手术过渡（hormonal and/or surgical transition）。在政治组织行动（political organizing）方面，很明显的是，性别异轨者的奋斗目标（the causes of gender deviants）在男同志和蕾丝边运动（the gay and lesbian movement）中永远是一个低优先级（a low priority）。自主自发的跨性别组织行动（autonomous transgender organizing），根源至像 STAR（街头易装者行动革命者 Street Transvestite8 Action Revolutionaries）以及易装者和跨性者互助组织（transvestite and transsexual mutual aid），似乎是必要的。最后，拥抱性别和性意识的分离（the separation of gender and sexuality）使跨性/别者们能够公开探索一系列的性意识（an array of sexualities），而不仅仅是长期以来对TA们所期望要求的同性恋 homosexuality（也就是说，一旦考虑到性别范畴 gender categories 的改变，就要是异性恋 heterosexuality）。同时，瓦伦丁令人信服地认为，跨性别这个范畴给了蕾丝边和男同志们（lesbians and gays）几十年来一直在某求的东西——远离性别非常规与贫穷、其与非法性工作、其与街头文化、和其与种族有关的污名（the stigma of gender variance in its association with poverty, illegal sex work, street culture, and race）。分歧离异（divergence）似乎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胜利。

顺/跨二元论（The Cis/Trans Binary） #

2008年左右，受过教育的年轻跨性/别者和TA们的盟友对顺性/别 cis（顺性别 cisgender 的简称）一词出人意料迅速的摄取利用，物化了（reiﬁed）跨性/别者和其它人之间迄今为止不言而喻默示的二元论（the hitherto tacit binary）。正如A·芬恩·恩科（A. Finn Enke）所解释的那样，顺性别（cisgender）是由生物学家达纳·利兰·德弗赛（Dana Leland Defosse）在1994年创造的一个词。9该术语的科学来源解释了鲜为人知的拉丁文前缀 cis-，也就是“留在原地的东西”。随后，少数跨性/别者开始使用这个听起来很有技术含量的术语，但没有人指望它能突然成功被广传（take off），直到它突然成功。一些早期使用顺性别（cisgender）一词的人，如恩科，将其理解为是对一套常见假设（a set of common assumptions）——性别（gender）是可见和明显的，性（sex）是不可改变的，性别是性的自然生物表达（gender was a natural biological expression of sex）——的不可见的特权和权力（the unseen privilege and power）的一种分析词（an analytic）。然而，在2008年前后流行的顺性别版本（the version of cisgender）既不是对特权的一个分析词（an analytic of privilege），也不是对性别和性的监管技术的术语（a term for regulatory technologies of gender and sex），而是对所有非跨性/别者的一个身份范畴。对顺性/别（cis）作为一种身份的使用，意在标记那些不希望过渡的人的否则没有被标记的常态（the otherwise unmarked normalcy）。然而，它的效果却是僵化了（ossify）跨性/别者和其它人之间的对立。很快，顺/跨二元论（the cis/trans binary）被重新阐释为是一种本体存在论上真理（an ontological truth）。只有独立的一类被命名为跨性别的人（a discrete category of people named transgender）渴望进行过渡（desired transition）并表现出性别非常规（exhibited gender variance）——其余的人，即顺性/别者，则在TA们的性化身体（sexed bodies）和性别化的社会角色（gendered social roles）中是完全舒适的。

我们可以将巴特勒在1998年对异性恋在蕾丝边理论化中的地位（the status of heterosexuality within lesbian theorization）的质疑有生产性地延伸（generatively extend）到顺性别在今日的角色（the role of cisgender）。“在这里起作用的异性恋之背景代表（the background ﬁgure of heterosexuality）是什么？当我们提到规范性异性恋（normative heterosexuality）时，我们确切地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巴特勒问道。TA（they）10继续说道：“‘我们是否已经开始将异性恋（heterosexuality）构建为一个规范性的无差异的刻板单体（a normative monolith），作为性对立的明确且未被污染的力量（the unambiguous and uncontaminated forces of sexual opposition）以便将非异性恋欲望的多样化成色（the variegations of nonheterosexual desire）加以消除缓解（set into relief）？”11在这里起作用的顺性别之背景代表是什么？当我们提到规范性顺性别时，我们确切地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我们是否已经开始将顺性别构建为一个规范性的无差异的刻板单体，作为性别对立的明确且未被污染的力量，以便将跨性/别身份的多样化成色加以消除缓解？（What is the background ﬁgure of cisgender at work here? When we refer to normative cisgender, do we know precisely what we mean? Have we begun to construct cisgender as a normative monolith in order to set into relief the variegations of trans identity as the unambiguous and uncontaminated forces of gender opposition?）简而言之，我们是否将顺性别理想化为不受任何性别麻烦（gender trouble）的污染（uncontaminated），就像我们将异性恋理想化为不受丝毫同性恋渴望（the slightest homosexual longing）的污染（untainted）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可能预料到（expect）顺性别者远没有顺/跨二元论（the cis / trans binary）所导致我们期望的（expect）那般直截了当的顺性/别。毕竟，简·沃德（Jane Ward）的研究清楚地表明，在当今美国的白人男人和白人女人中，认同为直人的人（straight-identiﬁed people）之间的同性性行为（homosexual sex）是无处不在的（ubiquitous），而不是罕见的（rare）。12或许作为一个范畴，顺性别可能就和异性恋一样是不纯净的（impure）？提出这个问题并不一定意味着说跨性别（transgender）和同性恋（homosexual）是相对称的术语（symmetrical terms）。虽然某种程度的同性恋欲望（homosexual desire）很可能是无处不在的（ubiquitous），以致于几乎是普遍的（universal），但我想说的是，只有一小部分认同为非跨性/别身份的人（a tiny sliver of non-trans-identiﬁed people），心中怀有改变自己的性的秘密欲望（harbor the secret desire to change their sex）。然而，这种基本的物质不对称性（this basic material asymmetry）由于——人们根据预先存在的同性恋/异性恋划分模型（the preexisting model of the homosexual/heterosexual divide）来为跨性别所设计出的（been devised for transgender）分类规则和定义（taxonomies and deﬁnitions）——而被扭曲畸变了（distorted）。那么，为了讲述顺性别的故事，我们必须回过头来解释异性恋在历史上的偶然出现（the historically contingent emergence of heterosexuality）。

异性恋的特权性非现实（Heterosexuality’s Privileged Unreality） #

正如乔纳森·内德·卡茨（Jonathan Ned Katz）向我们展示的那样，异性恋出现得很晚（heterosexuality emerged belatedly），是作为对同性恋的一种规范性平衡压舱物（a normative ballast）。同性恋，非正常之类型（the abnormal type），是首先由性学家（sexologists）在19世纪末以及精神学家（psychiatrists）在20世纪开始进行定义的。如果说同性恋被用来描述的是一种被定义为非常态的、病理的同性欲望（an abnormal and pathological same-sex desire）的人，那么它所带来的许多认识论问题（epistemological problems）之一就是没有关于对异性的健康的、正常的欲望的概念（there was no concept for a healthy, normal desire for the opposite sex）。13异性恋是对同性恋的事后思考（heterosexuality was an afterthought to homosexuality），它的迟来性（belatedness）是其纯粹意识形态起源的一种症状（a symptom of its purely ideological origins）。就想它有多虚构性的，它就有多被理想化一样（as ﬁctive as it is idealized），今天的异性恋（heterosexuality ）所陈述的（names）是一种在实践中几乎不存在的，对异性（the opposite sex）的排它独有、正常、和健康的性取向（an exclusive, normal, and healthy sexual orientation）。异性恋的第一个悖论是，它将基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物质权力不对称（material power asymmetries）——并因此，它是基于女性主义学者如凯瑟琳·麦金农（Catherine MacKinnon）所分析的，虐待/受虐、欲望/恶心、和性/强奸的基本性心理互动（the basic psychosexual interplay of sadism/masochism, desire/disgust, and sex/rape）——的一种性和伴侣关系的形式（a form of sex and coupledom）定义为是“健康”和“正常”的。将父权制和性主义的语境背景（the contexts of patriarchy and sexism）复位回（to restore）异性恋，就是揭示它是性欲望的一种构成性的反常形式（a constitutively perverse form of sexual desire），“健康”只是凭借它在统计上的数量优势和无处不在的理想化（statistical predominance and pervasive idealization）。异性恋的第二个悖论是，我会下赌注（wager），没有一位异性恋者（no heterosexuals）既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对同性色情欲望（same-sex erotic desire）采取过行动（acted on），即便只是以挑衅或游戏的形式（the form of aggression or play）。异性恋作为一种排它独有的性取向（an exclusive sexual orientation），在现在是和且一直是一个迷思（a myth），并且性学的大部分历史可以被重新叙述（renarrated）为是在尝试合理化这样一个实际情况，即许多明显正常的人（apparently normal people）与同性的人（someone of the same sex）发生了性关系。巴特勒的见解是，酷儿思想（queer thought）只要当它把酷儿/男同志/蕾丝边（queer/gay/lesbian）与直人（straight）对立起来，就会不经意地支撑起一种对纯粹的、未经审讯的异性恋的理想化（the idealization of a pure and uninterrogated heterosexuality）。更进一步说，我们可能会认为，异性恋的特权性非现实（heterosexuality’s privileged unreality）恰恰是使人们有可能宣称（claim）它的东西，即便甚至是鉴于TA们自己的同性活动和欲望（homosexual activity and desires）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因为宣称异性恋（claiming heterosexuality）一直是，首先是，是一种渴求理想化了的常态的手段（a means of aspiring to an idealized normalcy）。正如简·沃德（Jane Ward）有力地论证的那样，异性恋不是一种自然存在的性取向，而是一种“文化”（heterosexuality is not a naturally existing sexual orientation but a ‘‘culture”）。在直人文化中感到舒适和“自在”（feeling comfortable and ‘‘at home’’ in straight culture），比起一种对于“异”性的独有欲望（an exclusive desire for the ‘‘opposite’’ sex），是对异性恋身份认同更强有力的前设物（more powerfully predictive of heterosexual identiﬁcation）。

异性恋的史前史（prehistory）揭示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异性恋之前，有常人（the normals），也有性别非常规者（he gender variants）——比如仙女和皇后（fairies and queens），布奇和“男的她”（butches and ‘‘he-shes”），雌雄同体和性中间人（hermaphrodites and sexual intermediaries）。恰当男人气概的男人按照定义是正常的（properly manly men were by deﬁnition normal）（至少在性别-性意识 gender-sexuality 方面），即使他们是在与仙女或皇后发生（男人气概的 manly、插入式的 insertive）性行为。14（在不同的语境背景下，女人被想象成是无性/恋的 asexual、多元变态的 polymorphously perverse、或者只对TA者的性追求做出反应 exclusively responsive to the sexual advances of others 的人，总是更难符合性正常与性异轨的模型 models of sexual normalcy versus deviance ，或者是性意识作为取向的模型 or of sexuality as orientation）因此，也难怪许多常人（normals）在过去和且在现在仍都不愿意仅仅因为TA们的（性别适当的 gender-appropriate）同性性实践（same-sex practices）而将自己重新归类（recategorize）为是异轨的（deviant）。然而，如果同/异性恋二元论（the homo/hetero binary）可以说存在着受害者的话，那么这些受害者就不会是常人（the normals），而是跨性/别女人（trans women）。如果说，在异性恋之前，任何正常男人（normal man）都可能欲望一位仙女（a fairy）而不减弱（甚至有可能增强）他的男人身份（without any diminishment (and even with a potential enhancement) of his manhood），那么现在，被跨性/别女人吸引的异性恋男人（heterosexual men）可能为了保护他们的异性恋男性气概地位（heterosexual masculine status）而采取极端的厌跨女暴力的行为（acts of extreme transmisogynist violence）。因此，非同寻常的厌跨女暴力行为（extraordinary acts of transmisogynist violence）可能是同/异性恋分化的一个后果（one consequence of the homo/hetero divide）。

酷儿历史的损失（The Losses of Queer History） #

顺性别的出现（the emergence of cisgender）与异性恋的出现有着类似的模式（pattern）。跨性（transsexuality）是在20世纪50年代，作为一种对改变性别的奇怪欲望的医学诊断（a medical diagnosis of the strange desire to change sex），而创造的词（coined）。大约40年后，跨性别（transgender）作为一种试图缔造形成（an attempt to forge）围绕着试图被以不同方式性别化的去医学化的欲望（the demedicalized desire to be differently gendered）的一种政治与社群感（a politics and sense of community）的尝试随后出现。和异性恋（heterosexual）一样，顺性别（cisgender）也是迟迟才出现的，它的意义从对顺性/别规范性和特权的分析词（an analytic of cis normativity and privilege）发展（settling from）成为一种指派着假设的正常类型的命名（the name assigned to a hypothesized normal type）——跨性别的对立（the opposite of transgender）。问题是，在此期间，跨性别（transgender）的含义也发生了变化，从一个政治化的伞状词汇（a politicized umbrella），包含着各种形式的性别歪曲篡改（all manner of gender-bending），变成了对于某人的性别身份和TA出生被指派的性别之间的不一致的中性描述词（the neutral descriptor of a misalignment between someone’s gender identity and their assigned gender）。此外，这种对跨性别（transgender）的更新定义实际上是回到了本世纪中期的性学和精神学的性别理论（the midcentury sexological and psychiatric theories of gender）——针对间性者的医学暴力的基础（the basis of intersex medical violence）。15这一系列造词和定义转变的后果之一便是，顺性别/跨性别二元论（the cisgender/transgender binary）中间有着一个裂口（a gaping hole）。如果说，在过去，性别非常规（gender variance）——以皇后作为典型代表（epitomized by the queen）——曾是同性恋的定义核心（the deﬁnitional center of homosexuality），那么现在，在一个历史上令人震惊的反转中，同性恋已经默认成为性别典型（homosexuality has become gender-typical by default）。跨性别者（最初是指任何不同性别化的人 anyone differently gendered，现在则，非正式地，指那些渴望过渡的人 those who desire transition）已成为唯一的性别非常规者（the sole gender variants）；其它人都是顺性别。那么，所有不渴望过渡的性别非常规者都发生了什么？换句话说，那些在过去会成为是仙女们、皇后们、和布奇们的人们在当代的命运如何？

布奇们（Butches）在实际上仍然很常见（common），由于蕾丝边文化中对男性气质的高度重视（the high value of masculinity），以及由于出生被指派为女性的人（female-assigned people）与性意识的霸权主义历史（the hegemonic history of sexuality）之间的整体不适合（the overall ill ﬁt）。那么，真正的问题是，仙女们和皇后们都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很多人要么选择了过渡，要么安于相对无污名的性别典型的同性恋（a relatively stigma-free gender-typical homosexuality）。鉴于男性气质在同志男之间的情欲和文化价值（the erotic and cultural value of masculinity among gay men），那些不渴望过渡的女性气质同志男（feminine gay men）已经成为一种悖论（paradox）。在同志男性文化（gay male culture）中，女性化同志男们（feminine gay men）是一种刻板印象的同志，但却很少被认为是令人向往的（desirable）（“没有脂肪，没有芬曼 femmes，没有亚洲人”的口号是在现在已经成为霸权主义的“马斯可男对马斯可男”的男同志文化 ‘‘masc 4 masc’’ gay culture 的缩影），他们已经“成为历史上的了”（feminine gay men have ‘‘become historical”），使人联想到旧时的同性恋（redolent of homosexualities of yore），可甚至没有（deprived of）一个明确肯定性的术语来识别他们（a single afﬁrmative term to identify them），更不用说清晰表达一种对他们的积极渴望了（much less articulate a positive desire for them）。16显著地，在同志性求软件 Grindr（the gay sex app Grindr）上，没有一个“群体（tribe）”能命名女性化同志男们或那些可能渴望他们的人；相反，“跨性/别（trans）”是一个被命名的群体（a named tribe）。女性化男人已经成为情欲性的无足轻重者（erotic nonentities），更多的时候，被渴望着，尽管不是因为他们的女性气质（despite rather than for their femininity）。他们是顺/跨二元论和同/异性恋二元论（the cis/trans and the homo/hetero binary）两者（both）的产物：如果在二十世纪初，任何正常的男人（any normal man）都可能会渴望他们，那么现在没有异性恋男人（heterosexual man）被允许这样做，并且很少同志男（few gay men）会觉得自己有强烈情感（ﬁnd themselves so moved）。

进入非二元（Enter Nonbinary） #

这就是一种构思不严密的分类法的后果（the consequences of an ill-conceived taxonomy），这种分类法试图，以反事实方式（counterfactually）和以对整个酷儿历史的进行冒犯的方式（in an affront to the entirety of queer history），将人们整齐地分为顺性别对跨性别（cisgender versus transgender）。就这样，直到现在。为了与作为设法管理在分类学上的紧张关系（taxonomical tensions）之策略的分歧离异（divergence）这一趋势保持一致，顺/跨区别（the cis/trans distinction）已经孕育了第三个术语——非二元（nonbinary），其与它很少使用的前身（predecessor）——性别酷儿（genderqueer）不同，它在短短几年内就像野火一样流传开来。起初，非二元（nonbinary）——对所有那些既不认同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人的伞状总称词汇（an umbrella term）——为所有那些处于顺/跨二元论（the cis/trans binary）模糊边缘的孤儿提供了一个亟需的家。但是，越来越多地，非二元身份（nonbinary identity）被那些在外观和行为上与普通蕾丝边和男同志（ordinary lesbians and gays），甚至与普通异性恋者没有区别的人所宣称（claimed）。虽然麦莉·赛勒斯（Miley Cyrus）、考特尼·斯托登（Courtney Stodden）、和山姆-史密斯（Sam Smith）最近因出柜成为非二元而成为头条新闻，但这种现象不是只局限在富人和名人中。特雷弗项目（Trevor Project）在2021年的一项调查估计，在美国13-24岁的 LGBTQ 青年中，有26%的人现在认同为非二元——这是那些在酷儿/跨性/别课堂（queer/trans classroom）上授课的人所熟悉的比例。17这种情况是如何产生的？如果在21世纪初，性别酷儿（genderqueer）是一个几乎无法想象，被理解为几乎不适用任何人，的范畴，那么非二元是如何成为一个，似乎可以适用于几乎任何人的，无处不在的范畴（a ubiquitous category）？

非二元身份普遍化（the universalization of nonbinary identity）的一个先决条件（precondition）是对顺性别的跨性/别理想化（the trans idealization of cisgender）。再次改述巴特勒的话说，我们是否已经开始将顺性别构建为一个规范性的无差异的刻板单体，作为性别对立的明确且未被污染的力量，以便将跨性/别和非二元身份的多样化成色加以消除缓解？（Have we begun to construct cisgender as a normative monolith in order to set into relief the variegations of trans and nonbinary identity as the unambiguous and uncontaminated forces of gender opposition?）答案只能是一个响亮的肯定（yes）。请记住，顺性别不是，也从来都不是一种社会身份（a social identity）。就像异性恋一样，顺性别是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对立（an opposite fabricated out of thin air）。这并不是说没有人不是跨性别者，从不渴望过渡的人的意义上说（in the sense of people who do not desire transition）。确实，如果这就是顺性别（cisgender）的定义，一切都会很顺利。然而，这只是跨性别的口语化定义的对立（the opposite of the colloquial deﬁnition of transgender），而不是“官方”定义的反面。《牛津英语词典（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将跨性别（transgender）定义为是指代（designating）“个人身份和性别意识（sense of personal identity and gender）与出生时的性（person’s sex at birth）不一致的人，或者不遵从符合传统的关于性和性别之概念（does not otherwise conform to conventional notions of sex and gender）的人”。18在一个整齐的、符合逻辑的对立面（a tidy and logical opposition），顺性别（cisgender）被定义为“指代一个人的个人身份意识（sense of personal identity）与出生时指派给他或她的性和性别（the sex and gender assigned to him or her at birth）相一致（与跨性别相反）的人”。19类似的定义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上不断增值（proliferate），这些是年轻人形成性身份-性别身份（sexual-gender identity formation）的主要场所（the major sites）。引人注目的是，顺性别（cisgender）以及“官方定义的”跨性别 transgender）现在被定义为仅仅是关于“个人身份”的问题（a matter of ‘‘personal identity’’ alone）。但是，一个性别典型的人（a gender-typical person）如何去发展与TA的性别认同的关系（a relation to their gender identity）？在这，大多数性别典型的人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TA们的性别身份，的语境背景下，当TA们在内心深处寻找与之相关的一些感觉时，TA们很可能会得出一个空白。当TA们找到关于男人身份和女人身份（manhood and womanhood）的感觉时，这些感觉很可能是极其自相矛盾的——既然这些术语是父权制的性别期望（patriarchal gender expectations）以及种族化的文明化区隔区分（racialized civilization distinctions）的人工产物（artifacts），怎么可能不自相矛盾？虽然TA们可能听过跨性/别者谈论性别不安（gender dysphoria），但他们会徒劳地寻找表明顺性/别性（cisness）的感觉。因为根本没有。原因是，顺性别——一个人的个人身份感和指派给TA的性别角色之间完全一致的概念（the notion of an alignment so exact between one’s personal sense of identity and the gender role assigned to one），这之间没有摩擦，没有矛盾，也没有约束感——是而且一直是一种幻想（a fantasy）。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感觉（Nobody has ever felt that way）。我们跨性/别者发明了关于顺性别的幻想（the fantasy of cisgender），幻想它与我们所经历的极端性别化和性化的不适感（the extreme gendered and sexed discomfort）相对立。我们是对对顺性别的理想化（he idealization of cisgender）负责的人，而部分责任在于我们要消解它。

如果说顺性别还不够糟糕的话，非二元话语（nonbinary discourse）刚刚发明了一个新的虚构性对立（a new ﬁctive opposite）。正如同性恋孕育出了一个理想化的异性恋，跨性别孕育出了一个理想化的顺性别，非二元也孕育出了一个理想化的二元身份认同（an idealized binary identiﬁcation），作为它的（讽刺的是，二元）反面。如果一位非二元者既认同即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么一位二元者（a binary person）确实（does）不仅认同为男人或女人，而且TA（根据这含义）以“二元”的方式来这样做，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跨越性别的感觉或身份认同（any cross-gender feelings or identiﬁcations）。问题是，这样理解的话，没有人是二元的（no one is binary），既不是常常相反于非二元者的“二元跨性/别者”（the ‘‘binary trans people’’），也不是“二元顺性/别者”（the ‘‘binary cis people”），那些绝不会选择这种词来描述TA们自己或TA们与性别的关系的人们。确实，如果非二元身份正像野火一样流行，二元身份却没有这样流行，这并非巧合。几乎没有人，不管是跨性/别还是顺性/别，认同为二元身份（identiﬁes as binary）或认为这个词是对于TA们与性别的经验关系的有用描述词（a useful descriptor for their experiential relation to gender）。二元，在甚至更大于顺性别或异性恋的程度之上，是一个理想化的对立（an idealized opposite），而不是一种存在的生活状态（not a lived state of being）。

非二元话语也使得性别自我身份认同（gender self-identiﬁcation）远远超过了跨性/别者的设想。如果说跨性/别者利用自我身份认同的话语（ the discourse of self-identiﬁcation t）来确保我们的过渡选择——在医学上或社会上的过渡——得到尊重，那么非二元话语则利用它来完全消除过渡的必要性（the necessity of transition）。当代非二元话语坚定地认为，非二元的“外表（look）”可能会有很多方式，并且不需要在服装、发型、代名词、或任何其它性别的社会标记（social marker of gender）的选择中显现（find）外在表达（external expression）。20这一信条的出现可能是为了反对自反性的二元性别化（counter the reﬂexive binary gendering），甚至是对于明显的性别异轨者（even of visibly gender-variant people），因为对于那些习惯了以这种方式对每个人进行分类的人来说，表现得无法归类为是男人或女人是很困难的状况（the difﬁculty of appearing uncategorizable as either a man）。作为一种回应，非二元话语已经加倍强调了性别是一种内在的、精神上的身份认同的概念（the notion of gender as an internal, psychic identiﬁcation），并增加了一个推论（the corollary），即非二元身份认同是“有效的”，无论外部表现（outward expression）如何。虽然许多非二元人确实寻求改变TA们的外表（modify their appearance），以对抗二元的性别化期望（counter binary gendered expectations），但伴随着性别自我身份认同的话语（the discourse of gender self-identiﬁcation），越来越多的人没有这样做。

这一各种事件的汇集（this conﬂuence of events）为越来越多的非二元者的产生创造了一个可以盛行的环境。因为，根据对立法则（the law of opposites），一个人要么是非二元的，要么是二元的，而且，在对《性别麻烦（Gender Trouble）》的流行误读的延伸中，非二元是激进的，二元是规范的（normative），那么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选择并将继续选择非二元身份（nonbinary identity）。这一点尤其正确，因为非二元身份的成本很低。成为非二元身份所需要的只是认同它（identify as such），没有人会仅仅只是因为认同为非二元身份而被攻击、被监禁（imprisoned）、被赶出家门、或被歧视。目前对非二元身份最流行的解释之一是，它实际上不是一种额外的性别（an additional gender），而是一种观点或信仰（a perspective or a belief）——一种将性别视为一种光谱或视为是无限的（a spectrum or as limitless），而不视为是二元的，的选择。21在今天，我遇到的认同为非二元身份的人的名单包括：一个研究佛教（studied Buddhism）并决定从本体论上讲性别不是二元的，白人出生被指派为女性的人（white female-assigned person）；一些对父权制期望感到不适（experience discomfort with patriarchal expectations）的出生被指派为女性的女性主义者（female-assigned feminists）；一些进行了过渡的跨性/别者（transitioned trans people），希望作为跨性/别“出柜”（‘‘out’’ as trans）且声明（avow）TA们的生活史一直不在一个单一的性别内；一些希望去殖民化“殖民主义的性别二元论”（decolonize the ‘‘colonial gender binary’’）的棕色人种者（brown people）；一些对于TA们来说，由于去性别化之历史（a history of ungendering），黑人性排除了顺性别身份（blackness precludes cisgender status），的黑人者（Black people）。22根据这种逻辑，所有“清醒（woke）”的人都应该是非二元的；只有政治上倒退的人（the politically retrograde）才会认同（subscribe to）一个二元的性别身份（a binary gender identity），更不用说相信二元性别的存在（binary gender）了。

这些人对性别的信仰或感受都不是无趣或错误的。我质疑的是，与当前进步的性别话语（progressive gender discourse）相反，一个人的政治、个人感受、或对性别的信念是否应该成为性别范畴化的基础（the basis of gender categorization）。与语言一样，性别范畴——包括跨性/别、顺性/别、非二元、和二元——是社会的和人际的（social and interpersonal），而不是个人的；这就是使得它们首先具有意义的原因。如果它们不是这样，跨性/别者和非二元者就不会觉得有必要向世界宣布我们的性别，就像我们不会觉得很有必要宣布我们喜欢的颜色一样。与社会相关的是过渡（what is socially relevant is transition）——社会上的性别范畴的转变（a shift in social gender categories），无论这些范畴是什么——而不是身份认同（identification）——对于这些范畴的一种个人的（personal）、感觉到的（felt）、因而幻想的（phantasmic）、不稳定的（labile）的关系。身份认同是使个人和社会之间的间隔变得明显的心理精神过程；它不是它们的缝合处（Identification is the psychic process that makes the interval between the individual and the social apparent; it is not the site of their suture）。或者，正如巴特勒所说，“身份认同不是身份（identiﬁcation is not identity）”，这个区别（distinction）在非二元话语中已经被遗忘。23虽然性别政治是与社会相关的（gender politics are socially relevant），但只有因为是将身份作为所有政治之基础的新自由主义式普遍化（neoliberal universalization of identity as the basis of all politics），才使得宣布一个人的性别政治（announce one’s gender politics）作为一种身份——非二元（nonbinary）_——_显得有必要，而不是简明直接地实践它们（simply enacting them）。因此，我们有必要做的是，修复顺/跨二元论（the cis/trans binary）所造成的历史创伤，为那些想从男人或女人过渡到其它事物（something else）的人们，创造一个或多个社会可辨识的性别范畴（socially legible gender categories）——基于表征体现和行为的，而不是只有基于自我身份认同（based on presentation and behavior, not self-identification alone），是某种有着积极社会内容（positive social content）的事物，而不是像目前的非二元那样缺乏积极社交内容（devoid of it）的事物。

西方身份机器内的扳钳（A Wrench in the Western Identity Machine） #

正如我叙述的意外的简史（brief history of accidents）所显示的那样，我们并没有从一个僵硬且贫乏的性别系统（a rigid and impoverished gender system）转向一个灵活且具有细微差别的系统（a ﬂexible and nuanced one）。恰恰相反，西方的性别-性意识的历史（the Western history of gender-sexuality）一直是通过，分歧离异之方法（the method of divergence）来——作为管理绝对性范畴不稳定性的手段（as a means of managing categorical instability），作为管理越来越理想化且不宜居不适的规范性范畴（of increasingly idealized and uninhabitable normative categories），从异性恋到顺性别再到二元论——的方法。它一直是将性别越来越深地埋在自我的私密角落（the private recesses of the self）里的历史，在那里它越来越否定与社会的任何关系（disavows any relation to the social）。如果说巴特勒写《性别麻烦（Gender Trouble）》是作为对内部核心的归因的批判（as a critique of the ascription of an interior core）在那内部核心之处除了被迫操演对于性别的社会理想（compelled performances of social ideals of gender）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么在2022年，性别身份的虚构核心（the ﬁctive core of gender identity）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性别身份被设想为不是社会的衍生品（derivative），而是自治独立于社会的（autonomous），以至于它可能完全与一个人的实际性别操演（actual gender performances）相矛盾（展现出芬曼气质的 AFAB 者 [出生时被指派为女性] femme AFAB [Assigned Female at Birth] 的非二元身份的流行化 popularization 就是一个例子）。今天，“性别身份（gender identity）”指的是一种核心的自我（a core selfhood），它不需要表达（no expression），不需要具身体现（no embodiment），也不需要与世界上其它人所生活的性别有共通性（no commonality with genders as they are lived by others in the world），以互联网上传播的一些微身份（microidentities）为例。在这个意义上，当代性别身份是对自我决定性的“自体一致”之自我的西方自由主义幻想的神化（the apotheosis of the liberal Western fantasy of self-determining ‘‘autological’’ selfhood），这是一种，只有在与被社会纽带过度决定的（overdetermined by social bonds）、归属于被种族化者和原住民（ascribed to racialized and indigenous peoples）的“谱系发生式”自我（the ‘‘genealogical’’ selfhood）相对立时，才能获得意义的管制性理想（a regulatory ideal）。24因此，非二元身份并不像一些非二元者所认为的那样，是对殖民主义性别二元论的彻底激进拒绝（a radical refusal of the colonial gender binary）。因为二元的西方思考（binary Western thinking）支配着西方性别-性意识范畴之历史（the history of Western gender-sexual categories）的每一步，为每一个新创造的类别产生了一个理想化的对立（an idealized opposite for each new category coined）。然而，支配着非二元思想（nonbinary thought）的核心二元论（the core binary），与其说是二元性别与非二元性别之间的二元，不如说是西方思想的基础（foundational to Western thought），即自体一致的主权性个人（the autological sovereign individual）与社会的未被选择的谱系纽带（the unchosen genealogical bonds of the social）之间的二元。因此，很难想象有一种身份比当代非二元身份更具有西方的偏狭迂腐，且更不具有去殖民性（more provincially Western and less decolonial）。

然而，我叙述的简史也表明，非二元身份和话语的任何问题都不只是非二元者的错误。根据福柯式谱系学（Foucauldian genealogy）的教训，它们是历史意外的缓慢式雪崩的后果（the consequence of a slow avalanche of historical accidents）。总而言之，它们是以下原因的成果：1）对分歧离异的转向，将其作为管理身份范畴之不完善（the imperfection of identity categories）的一种手段；2）使用二元思维（binary thinking）来制造（fabricate）虚构性的对立面（ﬁctive opposites）（异性恋、顺性别、二元），这些事物的不宜居性（uninhabitability）因而催生了更进一步分歧的身份（further divergent identities），而这催生新的虚构性的对立面，如此类推。3）对这些身份的理想化（the idealization of these identities）；以及4）（西方的、笛卡尔主义的、性学的）理论的流行化（the popularization of the (Western, Cartesian, sexological) thesis），即性别是心理的而不是社会的（gender is psychic rather than social）。

我建议我们向这台身份机器扔一个扳手/进行阻扰颠覆（throw a wrench）。鉴于非二元不是一个真社会范畴（a true social category），而是一个没有积极社会内容的巨大伞状总称（a vast umbrella with no positive social content），因此可能有必要产生新的身份认同。然而，我们可以通过拒绝为每个新术语创造一个虚构性的对立，来摒弃西方二元和分类学思维（Western binary and taxonomic thinking）。我们可以放弃性别是纯粹心理的这一概念（the notion that gender is purely psychic），并努力为女性化的出生指派为男性的人（feminine male-assigned people）创造一个可宜居生活的、有价值的、和可辨识的社会范畴（a livable, valued, and legible social category）（鉴于男性气质的高度文化和情欲价值 the high cultural and erotic value of masculinity，男性化的出生指派为女性的人 masculine female-assigned people 的空间将可能一直存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停止理想化（idealizing）（并试图命名）某种版本的常态性别（some version of normal gender），并且我们可以完全拒绝使用二元性别和顺性别这样的误导性术语（the misleading terms binary and cisgender altogether）。因为正如从来没有一种没有同性恋欲望的异性恋（a heterosexuality without homosexual desire），从来没有一个免于（free from）交叉身份认同或性别非典型性（cross-identiﬁcation or gender atypicality）的顺性别或二元性别（a cis- or binary gender）。正如巴特勒所写的，

这条线本该是用来区分直人和蕾丝边（differentiate straight from lesbian）的，但这条线恰恰被它试图阻挡（ward off）的东西所污染（contaminated）：它通过它区分自己（it differentiates itself）的同一姿态本身（the very same gesture）来限定（bounds）身份；它区分自己的姿态（the gesture by which it differentiates itself）成为了污染（contamination）所经过的边界，破坏颠覆了区分化本身（undermining differentiation itself）。25

污染是范畴化的同伴（the companion of categorization）。人们几乎不可能对某一社会身份范畴（a social identity category）感到完全不矛盾（unambivalent），也不可能完全被某一社会身份范畴所描述（entirely described by）；这从一开始就从不是跨性别政治或跨性政治的目标（the goal of transgender or transsexual politics）。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是否能对污染和对身份范畴的不可避免的不适（the inevitable misﬁt of identity categories）发展出一种宽容容错（tolerance），而不是不断地置之死地（kicking the bucket further down the road），产生更多的术语来追求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也就是社会范畴能够匹配个人心理的独特性（the uniqueness of individual psyches）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一切，我们必须首先放弃（relinquish）这样的幻想：性别是一种自我认识（self-knowledge）、自我表达（self-expression）、和本真性（authenticity）的手段（a means of），而不是一种共享的、因此不完美的社会图式（a shared, and therefore imperfect, social schema）。这意味着要发展一个强有力的没有性别身份的跨性/别政治和跨性/别话语（a robust trans politics and discourse without gender identity）。

Jules Gleeson, ‘‘Judith Butler: ‘We Need to Rethink the Category of Woman,’’’ Guardian, September 7, 2021, https://www.theguardian.com/lifeandstyle/ 2021/sep/07/judith-butler-interview-gender.
Judith Butler, 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 (New York, 1990).
Jay Prosser, Second Skins: The Body Narratives of Transsexuality (New York, 1998), 21–60.
取自译者之前的译注：“butch”一开始指的是性别表达为在社会意义上被视为（socially-perceived）男性化（masculine）的女同性恋者，又译为“顶”，但如今其含义更指向女性式男性气质（female masculinity）（可见 Jack Halberstam 的同名专著），同样可理解为是以一种酷儿化的方式表现、展演男性气质（来自跨儿、非二元者、顺性别者等等）。此处采用“布奇”这一音译以避免性别身份的定式化导致窄化其含义。“femme”一词的翻译方式与背景同“butch”，常被译为“女性化的女同性恋者”、所谓的“底（bottom）”。但现在对“femme”的使用更倾向于解释为对“femininity（女性气质）”的酷儿展演，酷儿化的呈现。也即，顺性别者、非二元者、跨儿、以及酷儿社群中的任何人都可以批判性地挪用这个词，以展现自己对“femininity”的理解。此处采用音译“芬曼”。——译注
Judith Butler, ‘‘Afterword,’’ in Butch/Femme: Inside Lesbian Gender, ed. Sally Munt (London, 1998), 227, 加重强调处为本文作者所加（my emphasis）.
我挪用了（appropriate）珍尼特·哈雷（Janet Halley）的“分歧离异/趋同融合”的术语（the terminology of divergence/convergence），这个术语指的是两种相对立的策略，以用于协商（negotiating）性别-性意识的多样性、流动性、和差别性的社会污名（the variety, ﬂuidity, and differential social stigmas of gender-sexualities）。见 Janet Halley, Split Decisions: How and Why to Take a Break from Feminism (Princeton, 2008)。
Esther Newton, Mother Camp: Female Impersonators in America (Chicago, 1979); Joanne Meyerowitz, How Sex Changed: A History of Transsex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Cambridge, MA, 2002); David Valentine, Imagining Transgender: An Ethnography of a Category (Durham, NC, 2007). “公显（overt）”与“隐蔽（covert）”的术语使用是 Newton 的。

8. “transvestite” 常见的错误翻译是“易装癖者”，此处去处‘癖’字。但是，读者需注意，跨性/别者与易装者是完全不同的（至少，在中文翻译下，在中文语境下）。该词常（只）在西班牙语国家、拉丁美洲语境下使用， transvestite 一词也在如今被回收重新利用，被赋予新的含义，区别于“trans”或者“transgender”这样的身份范畴术语——但同时也收纳着前两者的含义。——译注

A. Finn Enke, ‘‘The Education of Little Cis: Cisgender and the Discipline of Opposing Bodies,’’ in The Transgender Studies Reader 2, ed. Aren Aizura and Susan Stryker (New York, 2013), 234–47.
朱迪思·巴特勒（Judith Butler）使用代词“they/them”和“she/her”。——译注
Butler, ‘‘Afterword,’’ 226.
Jane Ward, Not Gay: Sex between Straight White Men (New York, 2015).
See Jonathan Ned Katz, The Invention of Heterosexuality (New York, 1995).
例如，George Chauncey 所证明的，从19世纪末到1930年代，纽约市的工人阶级男人就是这种情况。See George Chauncey, Gay New York: Gender, Urban Culture, and the Making of the Gay Male World, 1890–1940 (New York, 1994).
关于针对间性者的医血暴力，见 Hil Malatino, Queer Embodiment: Monstrosity, Medical Violence, and Intersex Experience (Lincoln, 2019).
Kadji Amin, Disturbing Attachments: Genet, Modern Pederasty, and Queer History (Durham, NC, 2017), 127.
‘‘National Survey on LGBTQ Youth Mental Health 2021,’’ https://www.TheTrevorProject.org/survey-2021/.
OED Online, s.v. ‘‘transgender, adj.’’
OED Online, s.v. ‘‘cisgender, adj.’’
见，例如，Meredith Talusan, ‘‘This Is What Gender-Nonbinary People Look Like,’’ them, November 19, 2017, https://www.them.us/story/this-is-whatgender-nonbinary-people-look-like.
Jennalynn Fung, ‘‘What It Means to Be Non-Binary,’’ Teen Vogue, June 1, 2021, https://www.teenvogue.com/story/what-it-means-to-be-non-binary.
黑人者与非二元身份的关系无疑是最有趣的，并值得（warrants）进一步研究的。有时候，黑人非二元者断绝（break with）非二元话语的自体一致论信仰倾向（the autological bent of nonbinary discourse），主张（to assert）非二元身份是反黑人种族化的结果（the result of antiblack racialization）。
Butler, ‘‘Afterword,’’ 227.
Elizabeth Povinelli, The Empire of Love: Toward a Theory of Intimacy, Genealogy, and Carnality (Durham, NC, 2006); Aniruddha Dutta, ‘‘Allegories of Gender: Transgender Autology versus Transracialism,’’ Atlantis: Critical Studies in Gender Culture & Social Justice 39, no. 2 (2018): 86–98.
Butler, ‘‘Afterword,’’ 228